二〇〇四年,是我師父──日常老法師(暱稱「常師父」)在人間示現的最後一年。生命中二次肺結核發作,讓他肺功能只剩三分之一,加上多重器官功能不佳,常讓他虛弱得起不了身。


但他發願想把「菩提道次第廣論」結合「般若經」「南山律在家備覽」,作綜合性講授。當年四月,這個課程開始。每週一早上七點鐘,在他住處(福智園區)開講。對象是比丘僧團較主要的法師,以及我們幾位居士。每週一清晨三點半,我們從台北開車下去。


每次課雖只有一小時,但已看出常師父氣力不足的情況,常常上氣接不了下氣。第四次上課,他連從房間走到講台的氣力都沒有了!(這段路只有十公尺左右)


這第四次課,見師父沒辦法走路,大家請示:今天是不是停課一次?


但常師父堅持想上。於是把麥克風搬進房間,眾人擠到裡頭,準備聽課。(我們知道,常師父想做的事,勸阻也沒用。)


大眾坐定,等著師父開口。但師父一直沒開口,此時氣氛一片沉寂。


隔了一下子,師父以微弱顫震的聲音說:


「什麼是暇滿人身?」


說完這一句,他停了一下。接著叫侍者拿出便條紙,每人發一張。


「你們把它寫下來。暇滿人身是什麼?」


大家看師父不開口了,就紛紛低頭作答。


我心想:還好,我廣論學得很熟,答案很清楚:離開八種無暇,加上獲得十種圓滿,就是暇滿人身的條件啦!


於是我在紙上把答案寫出來。


大家寫好,交給師父。師父看了每個人的答案,神情嚴肅的說:


「這裡面有人『饒舌』,我不告訴他們答案。自己先出去!」


眾人聽到這一句話,都把頭低下來,不敢見師父。心想:師父是在講我嗎?


幾秒鐘後,一位法師舉手,站起來,跟師父說:「是我饒舌,我應該出去!」說完,便轉身走了出去,師父應許式的點點頭。


這位法師是哈佛大學的高材生。念國中時就立志想當天文學家,假日晚上常常由他媽媽陪同,在陽明山上用望遠鏡觀星象。建國中學念完,連大學都沒考便去當兵。退伍後直奔哈佛求學。他是在暑假回台時,遇見了佛法,學習兩個月,便決定出家,但常師父叫他再讀一年書,如果還是堅定想修行,再出家。半年後,他退學,進入了僧團。


這麼聰明優秀的人,怎麼會饒舌呢?原來,常師父的這張「考卷」,考的不是書本上的答案,而是內心體會。只把文字答案寫出來,就真是多話矣!


想到這裡,我驚覺自己也是「饒舌分子」!於是,立刻站起身來,說:「師父!我也應該出去。」轉身出去那一剎那,見到師父有些詫異的神情。但我已出去了!


在外面。我想著:十多年來,追隨師父學習佛法,聽過無數次課程,談過無數次話,也對別人宣揚無數的「師長功德」,但有多少時候,是因為我真心想學習,所以去靠近老師呢?其中夾雜了許多「師心自用」的動機:依賴師父光環,同時增長自己的亮光。對好師長,希望師長喜歡我。對大家介紹師長功德,建立我的威望,讓大家相信我是個學得很好的「重要學生」........。


凡此心態,聽得在多道理,又有何用呢?套句話說:「專業技能」越高,「謀生能力」越強。是可以拿來炫誇,成為別人敬重之源沒錯,可是臨到命終時,有帶走幾分真功夫嗎?如常師父這樣,顯見病相,還能對別人生出悲憫心,才是有意義的生命樣貌啊!


所以,我覺得,沒資格聽心的答案。我也不必為此遺憾,因為舊功課尚未做完,好好增廣它便是。


這是我第一次主動發出勇氣,不再去「搶」光榮,「搶」靠近善知識的機會。但心底很踏實!


我出來之後,陸陸續續有法師出來,一個接一個,最後只剩下上座法師跟幾個居士的負責人留在裡面。某法師出來把我叫回去,說:「常師父要你回去!」


我走進去後,常師父跟我說;「出這題目,並不是要來要求在家居士的,你就出去了,我還是希望你回來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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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聽常師父上的最後一堂課,一堂很特別的課。他以生命教導我們:修行不要只做虛功。出去的,還是在現場聽答案的,都收到了師父的教誡,永生難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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